山風卷起幾片掉落的樹葉，打著旋掠過滿是荒草的田壟。周通用鐵槍挑開坍塌的茅屋頂棚，半截發(fā)黑的紡車轱轆滾到墨蓮腳邊，纏著的麻線早被老鼠啃成絮狀。
墨蓮俯身拾起半塊殘碑，指尖撫過“永豐里”三字，腳底忽然踢到個陶罐，濁酒混著骨渣潑在鹿皮靴上。
唐鵬用熟銅棍撥開荊棘，驚起一窩肥碩的野兔，他鐵塔般的身軀突然頓住，罵道：“娘的！一路上見不到人影，兔子倒是到處都是！”
周通忽然蹲在長滿蒿草的水渠邊，長著老繭的雙手扒開浮土，大聲喊道：“大將軍，您看這土！”
余樂湊過去一看，暗紅色土壤里露出一截鐵銹，這是大燕明德年間修的灌渠鐵閘，不知被誰拆卸了下來，隨意丟棄在土中，被浮土掩埋�！斑B水渠的鐵閘都挖開了，他們是徹底不想種地了��！”
“好荒涼啊�！痹裟雀锌溃骸斑@是傳聞中富庶的隴川大地？都快趕上我們的大草原了�！�
“是啊，十室九空，土地無人耕種。四處都是匪患，莊稼人哪里還經得住戰(zhàn)亂的折騰，所以，我們要盡快做到天下歸一，讓百姓們返回家園，安心耕種�。 庇鄻吠氖彽耐恋馗锌�。
……
山風裹著松脂氣息漫過官道，余樂的戰(zhàn)靴碾碎了幾片霜打的櫟樹葉。他仰頭望著盤旋的蒼鷹，那些鐵灰色的身影在劍鋒般的山脊間起落，翅尖掃過赭紅色的崖壁，驚落簌簌碎石。東北方傳來幾聲寒鴉的嘶鳴，驚得戰(zhàn)馬煩躁地踏著鑲嵌馬蹄鐵的蹄子，火星在青石板上濺出細碎光點。
? 余樂突然揚鞭抽向一顆松樹，暗含內力的馬鞭在松樹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鞭痕：“看看這些十室九空的村莊！流寇刮地三尺奪糧種，燕軍強征民田養(yǎng)戰(zhàn)馬，百姓若不逃走，也會被人趕進屠宰場充當軍糧！”
墨蓮驚叫了一聲：“呀！太嚇人了吧！”
扎若娜扯緊火狐皮鑲邊的披風：“這鬼地方真是傳說中插根木棍都能發(fā)芽的隴川府？倒像我們草原上被狼群反復踩踏的禿鷲墳�！彼膹澋兑讶怀銮拾氪�，狼牙裝飾的刀柄映著她發(fā)亮的瞳孔：“如果遇到賊寇，姑奶奶正好拿這些豺狗試試這把斬狼刀。”
唐鵬一揮熟銅棍，冷聲說道：“小樂，天下果然如你所說，不天下歸一還真是不行！若任由戰(zhàn)亂延續(xù)下去，吃苦的還是百姓！這哪里還是傳說中插根木樁能收三擔糧的隴川？好端端的良田，真的像弟妹所說的像個禿鷲墳、亂葬崗！”
……
十里之外的先遣斥候此刻已抵達一座低矮的山丘之上。他遠眺而去，只見三里之遙的斷崖之下，幾抹炊煙裊裊升起，引人遐想。正當他欲趨前探其究竟之時，視線所及之處，官道之上，一根半毀的棧道木樁孤零零地斜插入湍急的溪流之中，顯得格外刺眼。他俯身拾起路邊的一抔暗紅砂土，細碎的顆粒沿著鐵質的護腕緩緩滑落。將這砂土湊近鼻尖輕嗅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沖腦門，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惡心。
他喃喃自語，聲音中透露出不安：“此地必有山賊出沒，官道之畔，恐早已布滿冤魂。”
話音未落，前方山澗之中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。斥候迅速將坐騎隱蔽于一片茂密的林間，自己則弓身前行，謹慎地接近聲源。
打斗之聲愈發(fā)激烈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，只見山澗之中，上千人正陷入一場慘烈的廝殺之中。兵器交擊之聲不絕于耳，箭矢如雨點般紛飛，卻未見火器的蹤跡。參戰(zhàn)者大多衣衫不整，色彩斑斕卻雜亂無章，宛如一群流離失所的乞丐。隱約之間，一面繡著“唐”字的旗幟在人群中搖曳。
斥候心中暗驚，難道這就是孫憲的殘余勢力？他深知此事緊急，必須盡快向大將軍匯報。
于是，他悄無聲息地溜回樹林，牽回戰(zhàn)馬，策馬疾馳，一路狂奔而歸。
“稟大將軍！前方十里外的山澗之中，有賊人正在激戰(zhàn)，觀其旗號，似是孫憲殘部，打著‘唐’字大旗。雙方人數眾多，約有上千人之勢！”
周通聞言，反手抽出背上的精鋼手弩，三棱箭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：“正好用這些反賊來試試我們新造的破甲箭�！�
“大將軍，讓我黃水軍前去平亂吧�！秉S水都統(tǒng)雅吉克策馬向前，神色堅定，主動請戰(zhàn)。
余樂解下繡著威嚴獬豸紋的披風，內里暗青色的魚鱗甲在陽光下微微閃爍，他翻身躍上馬背，聲音洪亮地發(fā)布命令：“雅吉克，你率領黃水軍將士，扮作腳夫模樣，悄然接近賊寇，一舉將他們繳械。同時，綠水軍的各位參將，迅速搶占附近的制高點，將這伙賊寇團團包圍，確保他們無處可逃。另外，再派遣精干人手，仔細搜索附近山頭，以防有賊寇藏匿逃脫�！�
“遵大將軍令！”眾人齊聲響應，聲音震天動地。
……
當一百多輛滿載輜重糧食的牛車，伴隨著車輪與路面摩擦的吱呀聲，沿著官道悠然前行時，一幅精心設計的戲碼正悄然鋪展。雅吉克，這位黃水都統(tǒng)，此刻卻身著華麗的商人長袍，頭戴一頂精致的瓜皮帽，裝扮得如同一位富甲一方的大財主，其舉手投足間盡顯商賈的閑適與從容。而他麾下的五百多名精銳將士，則換上了腳夫與護師的粗布衣裳，他們或推車、或拉繩，看似是一群為了生計奔波的普通人，實則個個眼神銳利，肌肉緊繃，隨時準備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。
商隊行進間，氣氛逐漸變得微妙。他們似乎對即將面對的危險毫不知情，或是有著絕對的自信，依舊保持著那份悠然自得。隨著隊伍逐漸靠近那片隱藏著賊寇的山澗，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。
……
兩股賊寇，同屬孫憲麾下，卻因那點微薄的軍糧爭得不可開交，一邊激烈打斗，一邊怒目叫罵，饑餓與貪婪將他們內心的野獸徹底喚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