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影的視線被涌出的血污模糊,耳朵里灌滿了骨頭碎裂的脆響和無邊無際的、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怒吼狂潮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破布袋,被無數(shù)狂暴的力量撕扯、撞擊、捶打……
古舒臺矗立在高處,巨大的彎刀垂在身側(cè),冰冷的眼眸如同萬年凍土,火光在他冷硬的甲胄上跳躍,映不出絲毫波瀾。暗影及其爪牙,因褻瀆月神、玷污圣泉、冒犯圣女,在全體托特爾族人親眼見證下,被“神的怒火”撕成了碎片!
當(dāng)最后一聲瘋狂的怒吼在夜風(fēng)中消散,當(dāng)最后一點掙扎的扭動歸于沉寂,燃燒的火把如同退潮般向四周散去。月光重新溫柔地灑落,籠罩著圣潔依舊的泉眼。泉水清澈如初,倒映著天空的星河,仿佛剛才那場血腥的風(fēng)暴只是一場幻象。岸邊,只剩下幾灘在月光下呈現(xiàn)暗紫色的、粘稠不成形的污跡,以及散落其間的破碎布片。夜風(fēng)帶著青草和濕潤泥土的氣息,輕輕拂過,似乎要將那最后一絲血腥悄然帶走。泉水無聲流淌,月光永恒照耀,一切都?xì)w于沉寂,只留下一個無聲而冰冷的裁決,刻在了這片土地的脈搏之上。
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禿鷲,帶著血腥味迅速席卷草原:
“聽說了嗎?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外地鹽販子,祭典前夜光著腚要跳進(jìn)圣泉洗澡!”
“呸!被圣女撞見,褻瀆神靈!活該被憤怒的族人們撕成了碎片喂狼!”
至于那些鹽販子是誰?誰在乎呢?他們是褻瀆神靈的罪人,尸骨無存,便是長生天最公正的裁決。
……
弘德殿內(nèi),龍涎香凝重得幾乎凝固,沉甸甸地壓在每一根雕梁之間,連空氣都顯得滯澀。巨大的金絲楠木御案上,奏疏堆積如丘。宇文順吉端坐其后,面色鐵青如寒鐵,捏著那份來自草原托特爾部帛書的手指,指節(jié)因過度用力而凸起森白,薄薄的帛紙在他掌中簌簌顫抖,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狂暴的帝王之怒徹底撕裂。
那帛書上的字跡工整清晰,措辭甚至帶著一絲無可挑剔的“惋惜”: “數(shù)名身份不明之外地商賈(疑為鹽販),于月神祭典前夜,因長途跋涉不堪污穢,竟鬼迷心竅,意欲赤身潛入托特爾部神圣生命之泉洗浴……此舉嚴(yán)重褻瀆月神及托特爾部信仰,恰逢圣女托婭率眾于泉邊行‘月華凈禮’,圣女震怒,引動全族沸騰……該等狂徒當(dāng)場為憤怒之族人圍毆……不幸悉數(shù)斃命……尸首已依草原舊俗處理……因其行為極度不當(dāng),觸怒神靈,故遭此厄運……”
極度不當(dāng)行為?觸怒神靈?憤怒的族人圍毆斃命?!
一股灼燙的腥氣猛地沖上宇文順吉的喉頭!他牙關(guān)緊咬,腮邊肌肉劇烈跳動,頸側(cè)青筋如蚯蚓般暴凸,硬生生將那股翻滾的濁氣壓了回去!喉嚨里如同塞進(jìn)了一塊燒紅的頑鐵,燙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扭曲、痙攣!恥辱!無邊無際的荒謬與滔天恥辱感幾乎要將他吞噬!
暗影!先帝留給自己精心淬煉的毒匕!藏于九地之下,取上將首級如反掌的鬼魅!竟…竟像個下作腌臜的偷窺狂一般,赤條條地想跳進(jìn)都是圣女的水潭里洗澡,調(diào)戲圣女,然后……然后被上萬名暴怒的牧民,用拳頭棍棒,活活打成了一灘爛泥?!
一股混雜著暴怒、荒誕和被極致羞辱的洪流在他胸腔內(nèi)激蕩沖撞,仿佛要炸裂開來!他眼前仿佛清晰浮現(xiàn)出那副景象:他寄予厚望的陰影之刃,像條骯臟的野狗,在愚昧牧民的拳腳風(fēng)暴中徒勞掙扎、哀嚎,最終化為連野狼都嫌惡的污穢肉糜!這死法,窩囊!憋屈!滑天下之大稽!
“砰!”宇文順吉狠狠將這份“瀆神”的奏報砸在御案上,沉悶的巨響在空曠的大殿內(nèi)回蕩。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案頭,幾份同樣刺目的奏疏映入眼簾,帶來更加復(fù)雜沉重的窒息感。
首先是一份紙頁尚帶著硝煙氣息的軍報,來自撫遠(yuǎn)大將軍余樂。字里行間金戈鐵馬,殺氣騰騰: “……臣奉旨征討云州,途中偵知巨寇孫憲盤踞雛縣、蜀州,荼毒甚烈。臣分兵急襲,于雛縣消滅孫憲大部,雛縣鄉(xiāng)勇進(jìn)山搜尋,將孫憲亂石打死!臣又揮師直搗蜀州,賊首劉敏負(fù)隅頑抗,然天兵所至,摧枯拉朽!城破!劉敏率兩萬殘部,惶惶如喪家之犬,遁入云州地界…臣已整飭軍馬,兵鋒直指云州!”
“余樂!你小子終于給朕送來了喜訊!”宇文順吉的目光在捷報上停留,本該有的振奮卻像隔著一層冰冷的毛玻璃——一絲都透不進(jìn)心里。
余樂干得漂亮,干凈利落,反襯得暗影那窩囊至極的死法更加刺眼、更加荒誕!這份捷報此刻嘗在嘴里,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澀味。
視線挪開,觸及另一份來自恭親王宇文恪的前線急報,字跡急促,墨色仿佛都帶著不甘的血腥氣:“急奏!南燕偽帝錢雍隆于江寧府被我騎兵圍困,本已插翅難飛!然南燕水師總督孟北鳴,竟率大燕水師主力,悍然沖破我軍重重封鎖,生生將錢雍隆從必死之局中劫奪而去!現(xiàn)偽帝已在孟北鳴護(hù)衛(wèi)下,退據(jù)海州!賊酋未滅,余燼復(fù)燃,海州恐成其盤踞巢穴!
“錢雍隆竟被孟北鳴救走了?!”宇文順吉臉色瞬間鐵青,剛剛強(qiáng)壓下的那股灼熱血氣再次劇烈沖擊著喉頭!他調(diào)動了多少資源,付出了多少心血,布下天羅地網(wǎng),眼看就要將這個心心念念的南燕偽帝擒殺,徹底掐滅南燕的余火!
功敗垂成!竟然在最緊要的關(guān)頭,被這個該死孟北鳴,硬生生從嘴邊把肉搶走了!這不是失利,而是對他帝王權(quán)威最赤裸裸的踐踏!孟北鳴!朕誓要將你碎尸萬段,沉尸東海!
這股純粹的、暴虐的帝王之怒,遠(yuǎn)比暗影之死的荒謬恥辱來得更加直接、更加熾烈!
禍不單行!諸事不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