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宣讀完畢,顧炎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。宇文恪再次深深叩首,額頭重重觸地:“臣!宇文恪!謝陛下天恩!吾皇萬歲,萬歲,萬萬歲!”
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,胸腔因巨大的榮譽(yù)而起伏。
“萬歲!”“萬歲!”“萬萬歲!”
岸上軍民被這浩蕩皇恩徹底點(diǎn)燃,爆發(fā)出比之前更加狂熱、更加整齊的山呼海嘯!
聲浪幾乎要掀翻津門港的天空!宇文恪的威望,在這一刻隨著皇帝的封賞,達(dá)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!
就在這山呼萬歲、慶祝勝利的狂熱浪潮達(dá)到頂峰之時—— 宇文恪謝恩起身,側(cè)身讓開通往御輦正前方的道路。
然而,緊隨其后的景象,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沸騰的熔爐,將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硬生生壓低了八度!
數(shù)名如狼似虎、面無表情的乾軍甲士,粗暴地推搡著一個踉蹌的身影,出現(xiàn)在舷梯口。
一個身影佝僂著,仿佛被無形的重?fù)?dān)壓垮了脊梁。
他身上那件象征至高無上的明黃色龍袍早已被扒去,只余下一件骯臟不堪、濕漉漉緊貼在干癟身軀上的素色囚服。
污漬和不知名的穢物在上面結(jié)成硬塊,散發(fā)著難聞的氣味。散亂如枯草的白發(fā)黏在臉上那張溝壑縱橫、灰敗絕望的臉上,昔日銳利如鷹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兩潭渾濁空洞的死水,映不出任何光彩,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麻木與深淵般的恐懼。
沉重的鐐銬鎖住了他枯瘦的手腕,粗大的鐵鏈纏繞著他的腳踝,隨著他每一步艱難的挪動,鐵鏈拖曳在冰冷的石階上,發(fā)出“嘩啦…嗤啦…”的刺耳刮擦聲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刀尖上,都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。
海風(fēng)吹過他單薄顫抖的身體,讓他瑟縮得如同秋風(fēng)中的最后一片枯葉。昔日統(tǒng)御萬方、口含天憲的九五之尊錢雍隆,此刻,狼狽得連一條喪家之犬都不如!
現(xiàn)場前一秒還是山呼萬歲的狂熱激昂,后一秒?yún)s陷入了詭異的、壓抑著巨大興奮的死寂!
所有的目光,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興奮、殘忍的好奇與冷酷的審視,死死釘在那個從英雄光環(huán)下走出的、象征著徹底失敗的囚徒身上。巨大的反差,讓這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加震撼人心!
“啊——!”
“看!是那燕朝的昏君!”
“呸!活該!”
錢雍隆被推搡著向前,踉蹌幾步,幾乎摔倒。他勉強(qiáng)穩(wěn)住身形,抬頭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輦,大乾皇帝的身影隱在人群之中,看不清面容,卻仿佛有一雙冰冷的眼睛,正俯視著他這條喪家之犬。
他忽然像是醒悟了什么,干裂的嘴唇顫抖著,猛地?fù)渫ü虻,額頭重重砸在堅硬的石板上,發(fā)出沉悶的“咚”一聲。
“陛下——!罪臣錢雍隆,愿俯首稱臣,永世效忠大乾!求陛下開恩!求陛下開恩啊——!”
他的嗓音嘶啞,拼命磕頭,一下又一下,額頭很快滲出血絲,混著塵土,在臉上留下污濁的痕跡。
然而,御輦內(nèi)一片沉默。
宇文順吉沒有回應(yīng),甚至連一聲冷笑都吝嗇給予。
周圍的甲士面無表情,仿佛在看一場滑稽戲。
而更令錢雍隆心寒的,是那些曾經(jīng)跪伏在他腳下的舊臣們——如今,他們站在大乾的隊列里,冷眼旁觀。
禮部尚書顧炎微微側(cè)首,目光淡漠地掃過這位曾經(jīng)的君王,眼中沒有憐憫,只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諷。
燕王錢元昭站在御輦旁,嘴角微微抽動,似是想說什么,最終卻只是別過臉去,不愿再看。
沒有人替他說話。
沒有人愿意再和這個亡國之君扯上任何關(guān)系。
雍隆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他忽然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猛地轉(zhuǎn)向錢元昭,嘶聲道:“元昭!元昭!你替我求求情!求求陛下饒我一命!我愿出家為僧,永世不再踏入朝堂!元昭——!”
錢元昭渾身一顫,眼中閃過一絲痛苦,但很快又恢復(fù)冷漠。他緩緩搖頭,低聲道:“錢雍隆,你本不應(yīng)是燕朝之君,你這是咎由自取!”
這句話像一把刀,徹底斬斷了錢雍隆最后的希望。
他呆滯地跪在原地,眼神渙散,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機(jī)。
這時,御輦內(nèi)終于傳來一聲淡淡的冷笑。
“錢雍隆!贝笄实鄣穆曇舻统炼䥽(yán),“你既已俯首稱臣,那朕便賜你一條生路。”
錢雍隆猛地抬頭,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狂喜。
然而,下一句話卻讓他如墜冰窟——
“來人,押他去太廟,跪在燕朝歷代先帝靈位前,好好看看,你是如何斷送祖宗基業(yè)的!
錢雍隆渾身劇烈顫抖,喉嚨里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怪聲,像是想哭,又像是想笑。
太廟……那是供奉歷代燕朝皇帝的地方。
讓他跪在那里,不是恩賜,而是比死更殘忍的羞辱。
他終于崩潰了,癱軟在地,像一條被抽了骨頭的狗,任由甲士拖拽著離去。
而在他身后,大乾的臣子們依舊沉默,無人多看他一眼。
只有海風(fēng)嗚咽,像是燕朝最后一聲嘆息。
……
一身便服的孟北鳴,憑欄遠(yuǎn)眺這北國第一港的繁忙景象。
目光掃過身邊抱著襁褓、笑語嫣然的女兒孟玲瓏,她眉宇間少了幾分少女的跳脫,多了幾分為人母的嫻靜溫婉。
最終,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了奶娘懷中那個小小的身影——他未曾謀面的外孫。
“爹,您看,”孟玲瓏抱著包裹嚴(yán)實的小團(tuán)子,笑盈盈走到父親身邊,“您的寶貝外孫,小昭兒,快滿周歲了,就等著見外公呢!
孟北鳴猛地轉(zhuǎn)過身。這位執(zhí)掌海州水師、見慣驚濤駭浪的老將,此刻竟有些手足無措。他看著女兒懷中那粉雕玉琢的小臉,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位氣勢威嚴(yán)、卻又帶著一絲陌生的老人。
“哦?就…就是這小子?”孟北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。
他下意識搓了搓手,仿佛要拂去不存在的甲胄塵埃,然后才小心翼翼、無比輕柔地將那柔軟溫暖的小生命接入自己寬厚堅實的臂彎。